作者:张依依
“那些自信预测到本世纪末气温将上升 5°C 的科学家,私底下可能会边喝啤酒边告诉你,她真实的预计是到本世纪末气温将上升 9°C。”2018 年,美国知名散文作者乔纳森·弗兰岑在《地球尽头的尽头》一书中写道。
弗兰岑并非气候变化怀疑论者,相反,彼时他已经相信,地球很快就会过热。但同时,他并不认同一些科学家与政客自欺欺人的选择:为让人们不失去行动的动力,而不断向民众抛掷希望,说什么“我们还有时间”。因为可以扭转这一切的节点恐怕早已错过了。
2022 年的气候新闻就是在这种氛围中拉开帷幕的(以下未标注年份的时间均为 2022 年)。2021 年底,流媒体电影《不要抬头》上线。影片中,詹妮弗·劳伦斯饰演的角色知道彗星即将撞上地球,在电视上歇斯底里地大喊“我们全部都绝对会死的!”。很戏谑,但也很真实,NASA 的气候科学家彼得·卡尔马斯(Peter Kalmus)写道,这就是今天成为一名气候科学家的感受。
电影播出时,地球才刚刚经历了有史以来第六热的一年,科学家们预测接下来只会更热。现实果然如此。二月,南极海冰覆盖面积缩小到前所未有;六月,鸽子与鸢从印度的天空中暑坠落;八月,格陵兰冰原第一次落下雨滴(而不是下雪);与此同时,洪水带走了巴基斯坦 1700 多人的生命。
2022 年,欧洲经历了有记录以来最热的夏天——高温对发达地区的侵袭,让人们对热浪更为关注,也感受更深。整体而言,全球气温达到历史第五热,比前工业时期(1850 到 1900 年)高出 1.2°C ,大气中的二氧化碳含量达到 400 万年来最高。
中国所受影响也十分突出,中部和东部地区经历了有记录以来最持久和广泛的极端热浪,伴之而来的是严重干旱。九江两个月未下雨,芝麻渴死了,花生大多是空壳。城里人大多仍以为干旱并不存在,将鄱阳湖当作奇景,一片没过脚踝的“草坪”与龟裂土地打造的休闲公园。但干旱的效应很快蔓延,高度依赖水电的四川省遭遇大规模限电,企业被要求让电于民,被强制停工十余天;重庆等地遭遇连续山火,北碚区在 45°C 的高温下燃起熊熊火焰。
展望未来还有更多坏消息。研究人员的最新建模显示,2023 年晚些时候将再次出现厄尔尼诺。这种名为“小男孩”(西语)的气候现象通常表现为海面异常变暖,会给印尼、澳大利亚北部等地带来干旱,给全球带来整体升温。2016 年,作为有史以来最高温的一年,就受到厄尔尼诺现象的影响。
科学家预测,新一轮的厄尔尼诺很可能推动气温在 2024 年再破纪录,一举越过 1.5°C 的升温界线。即便是偏保守的估计,也认为在未来五年,人类有一半对一半的几率会体验到升温 1.5°C 的世界。
1.5 °C 的跨过让人感到恐惧,但其实即便只是 1.4°C 升温,情况也不会好到哪里去。比起本不能逾越的警戒红线,如今这个数字的意义更在于能输入模型,运算后果,好让人们提前做准备。比如,IPCC 三月发布的报告就显示,如果不适应 1.5°C 的变暖,中国将因海平面上升和由此产生的洪水遭受全球最重大的经济损失,27 个主要城市的年高温相关死亡率将至少增加 50% 。适应意味着一系列的行动,包括改造基础设施,建立更完备的预警系统,甚至于安排高危地区的居民进行季节性的迁移等等……而结合上一条信息看,我们几乎没有什么准备时间了。
这也是气候报告变得越发复杂难读的一个重要原因。它是一份面对必然会受损的未来,该如何继续行动的指南,但读起来更像是一段底线不断被突破,却被一再容忍宽限的不健康关系。
IPCC 的报告中,所有的排放路径都被置于几条不同的升温情景之下:控制在 1.5°C 下的情景、略微超出但在世纪末回落的情景、大大超出的情景……比如,将升温限制在 1.5°C 左右需要全球温室气体排放最迟在 2025 年前达峰,并在 2030 年前减少 43%;要将升温限制在 2°C 左右则需要全球温室气体排放最迟在 2025 年前达峰,并在 2030 年前减少四分之一。
针对《不要抬头》的批评认为,它很好地传达了一个迫在眉睫的威胁所引发的情绪,但并没有足够能力去呈现这个问题,反而像大多数灾难片一样,传达出一个暧昧的意思:所有的阴谋论都是真的。政府在撒谎,科学家在撒谎,人民立场摇摆、偏执激进,真相掌握在一个红头发的售货员手里。
实际上,改善现实,减少未来气候灾难损失的途径,仍是依靠全世界政府的投入和通力合作。而随着内容走向具体的行动要求和实际的利益取舍,这些气候会谈每年都在变得更激烈和混乱。
十一月,联合国气候变化大会(Cop27)在埃及举行。在现场的人描摹了一个奇怪的场景:东道国埃及采取了一种“极不寻常”的做法。他们没有与所有国家共享文本进行磋商,而是在一个周六的凌晨将个别国家和谈判集团一个接一个地带进房间,每次大约 20 分钟,展示文本的各个部分。代表们不确定他们看到的内容是否与其他国家相同,也不清楚他们所作的评论是否转达给了其他谈判人员。
即便如此,这场“不透明、不可预测、充满混乱和猜疑”的会议仍然带来了核心进展。此次大会达成了一项历史性的协议,建立“损失与损害”基金来补偿脆弱国家因气候变化遭受的创难。而为人诟病的结果则是,国家们没有提高减排的雄心,拒绝为此负担具体的指标。
十二月,延期改址的生物多样性大会 (Cop15) 在蒙特利尔举行。协议内容包括到 2030 年保护 30% 的陆地和海洋,重建 5000 亿美元的环境损害补贴,应对物种灭绝,增加生物多样性资金,促进和保护原住民的权利。“考验将是这些目标能否实现——10 年前设定的目标全都未能实现。”
政策上看,看起来更具希望的是各国各自的气候政策。八月,美国总统拜登通过了该国历史上规模最大的气候法案,为可再生能源、电动汽车、供暖和能效提供了 3690 亿美元的支持,法案可能导致到 2030 年排放量比 2005 年减少 40%;澳大利亚则将国家的气候目标从 2030 年减排 26% 提高到 43%,还通过了该国自 2011 年以来首部气候变化立法;在巴西,卢拉的胜选被视为一个好消息,他取代了任期内大肆破坏亚马逊雨林的博索纳罗。
但对普通人来说,过去一年争论最激烈的话题的不是气候资金该如何分配,而是把西红柿汤砸向梵高的那几个人。人们为了这个问题吵成一片:你要从着火的房子里,救出梵高的向日葵还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事实上全球的气候抗议都在升温。四月,全世界超 1000 名科学家走上街头,发起针对气候危机的“公民不服从运动”。他们将自己的论文张贴在政府大楼的玻璃上,一并自己的手,往众议院的台阶上投掷假血,封锁道路和桥梁。一直以来,科学家群体采取的都是跟活动家不太相同的路线,他们选择理智冷静地用一份份报告和研究说明现实,但事态似乎已经发生了改变。
二者的行动并无明显区别,因为梵高的画被保护得很好,实际并未受到任何损坏。只是后者不涉及名作,关注的人果然没有那么多。两次行动都有抗议者被逮捕入狱,而警方则谴责他们浪费了宝贵的治安资源。
在对《地球尽头的尽头》的书评中,《爱尔兰时报》引用了菲茨杰拉德的一句话,“检验一流智力的标准,就是头脑中存在两种相反想法的同时,仍能保持行动的能力。”随着气候变化万劫不复,当下该如何行动俨然从一个科学问题变成了哲学问题。
乔纳森·弗兰岑写下自己复杂的思考,“我们现在认识的地球就像一个患有严重癌症的病人。我们可以选择用破坏性的猛药治疗它,在每条河上修筑水坝,用生物燃料、太阳能农场和风力涡轮机毁掉每一处风景,以多争取几年时间让全球变暖放缓。或者,我们也可以采取一种保证更高生活质量的治疗方案,在与疾病抗争的同时,保护野生动植物赖以生存的地区,其代价就是稍稍加速了人类灾难的降临。”
“后一种方式的一个优点是,万一出现聚变能这样的奇迹疗法,或者一旦全球消费率与人口数量下降,可能仍会有些完整的生态系统得到保全。”
人类从未停止试图一劳永逸地扭转地球的状态。前段时间,破坏性的猛药又多一枚:一家创业公司声称他们已经发射了气象气球,将在平流层中释放硫颗粒。这是“地球工程”的思路,一种人为操纵气候的方式,模仿大型火山爆发后发生的自然过程,将更多的阳光反射回太空。而有证据显示,尽管争议重重,美国政府也正制定一项地球工程研究计划,往激进的方向再进一步。
技术上这并不困难,但地球工程长期以来为人诟病,是因为人们并不了解大举介入自然的真正后果。逻辑粗暴,自以为是的行为,就像计划生育这类人口控制手段一样,会带来难以扭转的长期影响,意识到时往往为时已晚——2022 年,中国人口 60 年来首次出现负增长。或许通过技术真的可以全盘改变地球,逆转气温,那可能将是个完全人造的环境,原本自然的地球生态不复存在,以人类生存为唯一宗旨。但问题是,我们是不是有能力在自然的废墟上重建家园?
2022 年的人工智能知道什么是 ABO 宇宙
2022 年发生了许多科技大事件:詹姆斯·韦伯空间望远镜望向宇宙深处,寻找宇宙刚刚出生时形成的星系;人工智能内容生成(AIGC)空前繁荣,从 Stable Diffusion(图像生成)到 ChatGPT(文本生成),技术的飞速进展引发创作的狂欢;基因编辑工具 CRISPR 扩展应用到治疗常见疾病的临床试验,比如高胆固醇;研究人员在实验猪的身上“逆转”了死亡,在其死亡后一小时重新恢复了心脏和大脑的循环和细胞活动……
但这里想提的是一件有意思的小事。六月,美国参议员辛西娅·卢米斯 (Cynthia lummisa) 将一份拟议的加密货币立法草案放在了 GitHub 上,征求公众意见。这是美国第一次以这种方式提出立法,“于是正如你可能预见的一样,人们提出了一些‘往马里奥游戏里面添加更多马里奥’之类的建议”,Matthew Butterick 在自己的博客上写道。
Matthew Butterick 是美国的一位作家兼程序员。最近他最为人所知的身份是多起集体诉讼的协理律师。这些诉讼案直指 GitHub Copilot 和 Stable Diffusion 这些人工智能生成公司,它们的共同点是利用公开的人类作品,不论是代码还是画作进行训练,最终反过来威胁到从事这些创作的人类作者。
人工智能对个人信息的使用早就深入我们的生活,不论是人脸识别收集人脸,还是算法推荐收集用户使用习惯,但人们似乎从未像如今一样对它产生好奇。过去围绕这些话题最多的讨论是关于隐私泄漏,如今人们也想知道这些深度学习模型的原理,以及自己的付出在其中扮演的角色。
这种探索在过去一年变得深入了许多。一个非常有趣的例子发生在 AO3 同人文社区,一些用户想搞明白 GPT-3 (OpenAI 的文本生成模型)是不是从 AO3 上爬虫了内容作为学习数据。
于是他们尝试输入:史蒂夫不得不承认,他对新时代如何处理 Alpha 和 Omega 之间的社会平衡有一些保留意见。
AI 续写道:作为一个 Omega,他深知在高度有竞争力的 Alpha-Omega 关系和 Omega-Omega 友谊之间找到一个平衡点是多么困难。特别是像史蒂夫这样的人,他是非常好胜的,想成为一个职业官员。他意识到,他与他最好的朋友以及室友托尼之间的关系并不公平。
从续写结果能很直观地看出,无需解释,GPT-3 就天然地理解同人文专有的 ABO 世界观,甚至也知道史蒂夫和托尼之间存在的密切联系,后文的续写还带出了巴基。他们,也就是漫威宇宙里的美国队长、钢铁侠和冬兵,常以多角恋 CP 的方式出现在同人文中。
试验佐证了自己的猜测之后,这些用户给 AO3 写信试图阻止自己的内容被 AI 爬虫抓取练习,并同时在网络上发起抵制的倡议。这在过去一年逐渐积攒成一股很大的力量,即人类作者对被用于训练的反感和抵制,这是 AI 发展路上绕不过的伦理问题,如今终于浮出水面正式爆发。
因此如果要展望 2023,MIT TechReivew 认为,这个问题预计将迎来进展,监管也将更多地涉足这个“狂野西部”。与此同时技术并没有在坐等。2023 年预计也将是下一代大型语言模型启动的一年,因为 GPT-3 的下一代,GPT-4 马上就要来了(值得注意的是,同属 OpenAI 的 ChatGPT 使用的模型为 GPT-3.5,而非 GPT-4)。怎么理解这个进步呢? GPT-3 不到三年前问世时有大约 1750 亿个参数,而新的 GPT-4 ,曾有传闻显示,有大约 100 万亿个参数,是前者的 500 倍。
创作者们的焦虑还有一些其他缘由。美国记者 Ryan Broderick 将此称为“某种造物主时代的终结”,这里他指代的是互联网平台由“创作者经济”向“影响力经济”的转变。那个绚烂丰富、人才辈出的网络时代正在被组织化的内容给替代。他猜想到 2023 年,公共互联网内容将分为两种类型:从 TikTok 和 Instagram 上扒下来的半匿名短视频,以及半职业化的跨平台精品媒体机构。
AIGC 狂欢的同时,另一个被寄予厚望的领域则在 2022 年遭遇重创,整个 Web3 行业的资产价值下降了 70-90%,许多大型实体(贷款机构、交易所、加密基金等)崩溃。最新晋的发生在十一月,交易所 FTX 崩盘。风险投资家 Fred Wilson 写道:“这场大屠杀规模巨大,让我想起了 2000 年至 2001 年间网络行业所发生的事情。其中一些是市场自行其是,但并非全部都是。Web3 领域存在欺诈、管理不善、不负责任的冒险行为,以及更多的问题。”
展望 2023,他认为,尽管 Web3 有着令人信服的价值观,但他并不相信现在就回到水中是安全的,“除非你有一个非常强健的胃和非常久远的眼光”。
他人的关注视角之外,最后也希望借此机会总结一下这份 newsletter 在过去一年写过的科技话题(以下为时间顺序):
#乔·罗根、Spotify 与音乐人之战# 【大平台】
#战争中,科技巨头高空走钢索# 【战争】
#社交媒体,作为不完美的战时编年史# 【战争】
#信息的手穿墙而过,战争报道中的信息核查# 【战争】
#IP 属地显示与匿名性的消亡# 【隐私保护】
#马斯克与自由广场之死# 【大平台】
#对于隐私保护,如果承诺管用,还要法律做什么?# 【隐私保护】
#惩罚巨魔,理解巨魔,制止巨魔# 【大平台】
#手机要被收走了,你该怎么办?# 【隐私保护】
#想变成 TikTok,Meta 的算法焦虑# 【大平台】
#不可靠的“云”☁️# 【隐私保护】
#被改变的客服口音与”广西话“# 【新技术】
#伊朗抗议,断网的治理术# 【公民行动】
#技术离开中国# 【政治】
#AI 生成艺术的下一步:版权问题# 【新技术】
#马斯克入主推特,带来了什么?# 【大平台】
#防疫工具退役了,没有人怀念它# 【隐私保护】
简单【分类】能看出,【大平台】正在遭遇中年危机,陷入转型的焦虑,有的直接被卖给了疯子;【隐私保护】受到持续关注,无一例外是涉及到中国的案例,不仅是关于保护信息,也关于如何保护自己;更具时间敏感性的是上半年的【战争】,当然,至今这场战争也没有结束,它用自己长久的韧性和出人意料的发展,向世人展示了一个新的战争时代已经来临。新型战场上,精确武器、卫星和人工智能已经改变了人们的战斗方式,Starlink、无人机,甚至于 TikTok 都在扮演更重要的角色。